4月的北京漫天飛絮，如同下雪。在我們采訪的攝影棚裡，有幾位年輕演員正在等待一部短劇的試鏡，念白聲音聽起來格外昂揚，一切看起來欣欣向榮——如果不去想橫店少到可憐的開機項目，不去想影視平臺的大規模裁員，不去想幾十個項目過會隻有一兩個通過……

關閉的蘇寧影城，電影院的椅子擺在路邊（圖源：@導筒dierctube）

從2020年初爆發新冠肺炎疫情開始，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瞭。2022年，全國單日票房不足千萬，營業的電影院難以過半，唱衰者不在少數。

聯想年初的春節檔，“電影票太貴瞭不值”的言論甚囂塵上，項目難有，佳片難尋，似乎觀眾和從業者都不得不進入當下的一種虛無狀態，院線電影屈指可數，國產電影陸續撤檔，春節檔後甚至沒有一部電影票房能夠沖上兩億，空場處處可見。

電影會消失嗎？

電影院會消失嗎？

我們采訪瞭國傢一級導演車徑行，想聊聊他對影視行業當下現狀的一些思考。以下為車徑行導演的采訪內容：

數據來自貓眼，全國票房不超千萬成為常態

市場決定論，左右觀眾觀影的真的是市場嗎？在車徑行導演看來，所謂的市場紮堆創作，不過是一種註定被淘汰的奸商思維。

聲視Voisual：我們先來聊聊當下吧。現在疫情對各行各業的打擊，尤其是影視行業是非常大的，影視行業的市場也縮水非常嚴重。但就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瞭以前沒有過的一些現象，比如說春節期間票價非常昂貴，這種現象您是怎麼看待的？

車徑行：我對電影票漲價是反對的。中國的人均GDP在去年排六十多名，但是中國的電影票房是全球第一，已經超過北美瞭，這種漲價幅度確實是太大瞭。實際上這兩年支撐電影院能夠生存下來的一方面是電影票，另外很重要的一方面這就是爆米花和水。今年因為電影票漲價，我們失去瞭近一千多萬人次的電影觀眾。你知道我們中國有9億以下的群眾月收入才不到2000塊錢，電影票價格這麼高，讓他們沒有走進電影院的機會，我覺得這種現象不利於中國電影的發展。讓廣大的群眾看得起電影，買得起票，這是很重要的。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電影院也不容易。沒有人進電影院，一場電影就一兩個觀眾，他沒有辦法不漲價。

聲視Voisual：但除瞭票價貴，我們還註意到有很多人說選擇不去電影院看電影是因為根本沒有好電影可看。除瞭疫情影響，您覺得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嗎？

車徑行：如何讓電影更加受廣大觀眾的喜歡確實是中國電影人需要研究的一個問題。現在有一個現象，一部電影或者電視劇一火，所有的制作公司都紮堆開始做這一類的內容。創作紮堆，它是一個懶病，是一種很無恥的跟風現象。那年《泰囧》出來以後票房不錯，接著第二個月就有二十九部叫“囧”的電影。創新是電影電視包括網劇網大等所有藝術門類永恒的使命。現在我們就有這麼一種思潮，這不叫創作，這叫抄襲剽竊，實際上是在有限的時間和有限的資金內浪費瞭觀眾的時間。我們有一批人專門去看哪個電影火瞭就做一個網劇，網劇火瞭做個短劇，這個實際上是創作源泉枯竭的一個表現。換句話說，這種人是不適合在藝術領域工作的。

聲視Voisual：但針對題材紮堆這個現象，有一種反對意見認為這是市場決定論——這個題材非常賺錢，代表著這個題材是大傢愛看的，是有商業價值的，所以我們的市場要不斷紮堆去拍這種類型的東西。您怎麼看待？

車徑行：藝術作品要引導市場。第一個作品他是創新，第二個還可以看，第三個還可以，你到第四個、第五個、第一百個的時候就沒有意義瞭，就沒有它存在的價值。所以說市場紮堆是一種奸商文化，它對於整個影視創作是不利的，它隻是一種沒有文化擔當、沒有使命感的說辭而已。

聲視Voisual：但是很多創作者在進入這個行業之後，他可能會面臨一個意義的缺失。經濟下行，隻能哪個賺錢拍哪個，似乎也成為瞭“奸商”的一員。

車徑行：作者的意義缺失其實是時代的問題，實際上每一個時代都存在這種問題。我們這個時代節奏比較快，所以說奸商相對來說也就多瞭一點兒。有奸商確實賺到錢瞭，靠這個行當買瞭房子，置瞭地，買瞭車，這都是有的，但是它畢竟成不瞭主流。對此我其實是相對樂觀的，隨著行業的發展，這些奸商自然而然會被時代所淘汰。

行業的焦慮普遍存在，不專業的資本攪亂瞭行業，身為創作者能做的隻有堅守。抱有覺悟，謹慎入行。

聲視Voisual：以前有一種說法，比如說導演很有才華資本才會來跟上，資本會讓這個導演的能力得到展示。但是現在很多時候已經不是這樣瞭，是資本在做更大的選擇。

車徑行：實際上這是發展中的一個問題。資本強勢的介入，包括資本的話語權擴大，也是中國影視行業產生亂象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資本他不懂得創作，包括資本認可的人他也不懂得創作。我最近就遇到一個外行的老板要投一個劇，我一看那個劇本電視電影的水平都不到，是他自己寫的。他請我去做導演，我說我幹不瞭這活，你要是說做一個幾千萬的網劇肯定是賠得很慘。可能我這個話對他有一點兒影響吧，他本來要投一個億，後來又減瞭一半，但是一半他也收不回本的。資本的狂妄自大對行業確實有影響。特別我們一些很有才華的年輕人得不到資本的支持，他就會在這個行業中徘徊。其實我就想和這些人說，一定要堅持住，不要為金錢所惑，不要被資本所誘，總有一天會有機會的。

聲視Voisual：說回您自己。您是中國很早一批投入到電影行業的創作者，到現在也一直在創作，您在這個創作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一些瓶頸或者說是困惑呢？

車徑行：當然。每個創作者在前進道路中，都可能遇到一些相應的問題。我們現在有一個誤區：一談主旋律電影，就覺得它還是喊個口號，實際不是這樣。好萊塢的每一部大片都是主旋律電影，都是美國的主旋律，都是歌頌正義，歌唱國傢的，那都是主旋律的。但是我們現在有一個誤解，認為主旋律的電影一定是政治上正確，其他的就不好看，我們很多觀眾都是這樣認為的，商業片才好看，主旋律不好看。包括我跟學生們講，好萊塢的每一部電影都是主旋律電影，他們都很吃驚。所以，實際上，隻要是展現中國精神、中國文化、中國品質的都是主旋律電影。我們現在中國電影面臨的一個問題，是很多故事在創作當中喊口號。我們電影實際上要求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事件。我的創作理念就是把英雄人物寫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首先是一個人，他要食五谷雜糧，他要平凡地生活、工作。

聲視Voisual：不過市場遇冷，從業者的焦慮是非常普遍的，除瞭您剛才說的創作上的問題，對於那些入行不久的新人或者普通的從業者，您還有什麼建議嗎？

車徑行：影視行業本身是具有專業標準的，我還是建議沒有學過的人，一定要去專業學習，這個專業學習不一定到院校去學習，從書本上網絡上學習也可以。我經常遇到一種人，反正我是外行，我做壞瞭沒關系，這是一種不負責任。你一旦踏入影視行業，首先要對這個行業負責，另外要對億萬的觀眾負責。你可以制造產品，但你不能制造精神垃圾。我們現在加大瞭對網絡產品的管理力度，前一段時間網絡產品裡面垃圾很多。從業者自身要有一個要求，要對行業負責。如果沒有這種責任心就不要幹這個行業。

技術不斷更迭，平臺也在一步步更新，在車導看來，短視頻與電影共存共榮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但短視頻永遠取代不瞭電影電視劇。就像以前有人說廣播會死，但它依然活得很好。

聲視Voisual：現在影視市場的狀態不是很樂觀，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都比較難見到大傢爭相討論的那種盛況瞭，大傢好像精力更多放在短視頻上。那作為高校的招生老師您應該也接觸瞭很多學生瞭，近幾年畢業生的就業方向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嗎？

車徑行：現在年輕人都想做一個新型職業，特別是對影視業會有一個濾鏡。實際上現在我們整個中國電影電視劇產業面臨一個新問題：一方面是北京電影學院、中央戲劇學院、傳媒大學等高校的畢業生，他們沒有辦法到藝術崗位上去工作，崗位是有限的。另一方面，有一些沒有經過系統學習的學生，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就進入影視行業工作瞭。但是進入這個行業不專業的人多瞭以後，很大程度上拉低瞭中國電影電視劇創作專業化的水準。這個行業現在沒有門檻。中國電影說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都可以去搞電影。它不像其他行業，當護士需要護士證，當廚師需要廚師證，但是做導演不用證，做演員不用演員證，隻要有機會就可以。這樣一方面增加瞭愛好者的就業渠道，另一方面又拉低瞭整個中國電影電視劇的創作水平。有的人連劇本都看不懂，錯別字連篇。

聲視Voisual：影視行業準入門檻低，所以現在很多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都會嘗試自己創作，像是一些短視頻。您覺得這種開放的狀態對行業發展的影響是正向的呢？還是說更專業的人來做更專業的事，這樣的方向是更好的呢？

車徑行：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兒，這是一個行業發展的必由之路。但是我們現在中國電影票房排前十名的電影導演，沒有一個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其實也是一種諷刺。在某種意義上說，好像是學不學都一樣。實際上專業學習對每一個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員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沒有經過系統的專門的訓練的人，與專業學過的還是有差距的。現在我們處在一種影視產業大發展的階段，特別國傢十四五規劃提出瞭整個中國電影、電視劇、網劇包括短視頻的發展方向。我們確實在這方面急需人才。本來中國現有的專業院校是完全可以培養過來的，但是有一部分人在這個行業幹得不順利，他就離開這個行當瞭。從總體的發展來看，影視行業還是要專業化，隻有專業化的標準、專業化的要求、專業化的人才才能使中國電影、電視劇、網劇包括網絡視頻真正崛起。

豆瓣某演員導演處女座評論

聲視Voisual：所以您覺得其他行業的跨界對從業者來說是好事嗎？互聯網行業的介入，包括像短視頻的火熱，會不會擠壓影視行業的生存空間？

車徑行：跨界是一個好事兒，但是跨界要有一定的基礎的跨界，我說這個基礎是學識基礎。你比方說從短視頻領域跨到電影領域、電視劇領域，你得對電影、電視劇有基本的瞭解，至少要有一個基礎的學習。我們講文藝創作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你要沒有經過基礎的訓練，肯定就把這個靈魂就引導錯瞭。和一個護士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沒法護理病人是一個道理。短視頻發展的速度還是很快，像是快手去年已經有三千億的成交總額瞭，已經超過瞭中國電影電視劇的總體的行業產值瞭。

這兩年疫情對影視行業有很大影響，很多劇組沒有辦法開工，但是短視頻它不受影響。一個人拿一個DV，甚至拿一個手機就可以拍攝剪輯。從大的方面說它滿足瞭社會對文化的一些需求，彌補瞭一些文化水平相對低一些的觀眾對文化生活的一種需求，這確實是一個好事。未來中國的短視頻會有很大的發展，當然有人現在議論說中國電影會死，因為短視頻行業互聯網領域會把電影和電視劇搞死，我認為是不會的，就像電視剛普及的時候一樣，都說以後廣播肯定要死，但是現在廣播沒死活得還很好。每一個新鮮的傳媒渠道產生都有它的成因，它在相當長的一個歷史階段要互存共榮，要互相競爭。短視頻短劇這兩年發展得特別快，但是它代替不瞭電影，代替不瞭電視劇，這是一定的。

作 者

瓜瓜

十九線艱難揾食小編劇

朝陽區認證遲到大王

偶發性喜劇人

主編：栗子

排版：佳雯

“voice+visual”，記錄閃現的弧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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